冬花是一個很坐得住的人，除卻自身性格，從小被祖父磨練定力也占據一部分，然而現在——

她擰起眉頭看著手中許久都沒有翻動一頁的書，上面的專業術語從她眼底一瞬而過，沒留下半分痕跡，她嘆了口氣，揚睫看向腕表，現在是晚上六點二十五分。

距離赤司放學回家還有三十五分鐘。

最初，冬花只覺得每每到了晚上六點鐘，心情就如同被風托起的絮花一般，不自覺浮躁起來，於是她只能不明所以地將其歸咎於情緒不明波動，並且試圖強制性讓自己從這種定不下心的狀態中解除。

然而她又是冥想，又是聽演奏會，但總是不得其法，心口依舊像揣了只不停撲騰的小兔子，頗有節律地鼓噪著她的心跳。然而後來冬花發現，要從這種狀態抽離似乎也簡單得很——只要那扇被她用視線描摹過無數次的門板從外面被拉開，然後紅發少年披著些許朦朧暮色從門板後出現，閃著溫潤平和光芒的紅瞳輕輕彎起，唇邊笑意柔和：“我回來了。”

心口本來撲騰個不停的小兔子就會迅速而乖巧地趴伏下來，同時帶來一種難以言喻的安定和踏實，對赤司征十郎那點說不清道不明的依賴被滿足。坐在蒲團上的冬花怔怔地撫上心口，半晌才了然又羞赧地對他也綻出唇邊的小梨渦：“歡迎回來，征十郎。”

然而此時此刻，她依舊處於這種現階段無法解決的焦慮當中，冬花嘆了口氣，認命地扣上了書，站起身往門外走去。

誰知一拉開門，就和這幾天來一直照顧她的女仆瑠菜打了個照面，她似乎也沒意料到冬花會突然拉開門，本來興沖沖的神色一滯，瑠菜一驚，本能往後退了兩步。

“瑠菜小姐？”冬花扶著門框，楞楞地眨了眨眼，她不太擅長和這位活潑到不像在赤司家做事的女仆相處，“請問有什麽事嗎？”

瑠菜緩過神來，擡頭又對她興奮地笑起來：“冬花小姐，您現在忙嗎？”

“沒有。”

有大概也只是坐在外廳裏出神。

“那請您換件厚一點的衣服，”瑠菜彎身，“跟我去花園看看吧？”

“花園？”冬花疑惑地一歪頭。

……

“這是……？”冬花仰臉看著面前的秋千架，不由微微睜圓了眼睛，不由扭頭對身後的瑠菜驚訝地問道，“這是什麽時候弄的？”

“其實冬花小姐住進來之前就應該裝好的，”瑠菜意有所指地說，“但是少爺似乎是托人買的材料，很晚才送到，所以今天才安裝好。”

花園裏早就開了燈，將那團薄紗一樣的暮色都趨開，因此面前做工精細的秋千架也就清清楚楚地裝進了眼睛裏。

冬花咬了咬下唇，腳步本能地向那邊挪了兩步，突然她想起什麽，猛地扭過頭來看向瑠菜，有些急切地問：“他一會放學，我是不是該裝作第一次知道？”

“沒關系的，”瑠菜看著有些拐不過彎來的少女，捂著嘴偷笑了下，清咳兩聲之後又是一臉正色，“少爺說做好了直接帶您過來就行，說是讓您打發打發時間——您現在就坐上去試一試吧？”

“還是等一下吧，”冬花想了想，隨後在柔白的燈光下很有預先性地撇過了頭，只留給瑠菜一個後腦，這才繼續，“等他回來。”

瑠菜忍著笑：“是。”

從花園離開之後，冬花便腳步輕快地回到外廳，更加期待地坐到自己的專屬小蒲團上，眼睛晶亮而專註地盯著那扇門發呆。大概是赤司征十郎之前交代過什麽，分宅裏的傭人雖然不多，卻個個都把她當成了脆弱非常的玻璃美人，恨不得把飯直接餵進她嘴裏。

冬花被弄出一身不適應的雞皮疙瘩，隱晦地說過兩次，她們才漸漸收斂了一些。

“冬花小姐，您的茶。”管家輕輕跪坐到她旁邊，將還冒著韻香熱氣的茶杯擱置到少女面前。

“管家先生！”管家年紀大了，坐這些幅度較大的動作未免吃力，冬花趕忙扶了他一把，“您怎麽親自送來了？”

慈眉善目的老人笑瞇瞇的：“冬花小姐今天身體還好嗎？”

冬花對老人家總是很有好感，聞言也柔和下神情，點了點頭：“多謝關心，每天都在恢覆。”

“不過看冬花小姐每到這時候似乎都有些無聊的樣子，”管家的笑容中多出幾分狡黠，“少爺讓我們要好好照顧小姐，小姐的消遣問題也就自然是我們的本職工作。”

“消遣？”冬花有些困惑地放下了茶杯，感覺今天的消遣似乎是紮著堆來的。

“這是很久之前我自留的，”管家從身後摸出一本相冊，“都征得了老爺夫人的同意，有些照片，似乎是主宅都沒有的。”

冬花瞬間來了精神，雖然還沒有翻開，但也能夠猜測到其中的內容，她當即又驚又喜地抿起嘴唇，看向管家：“可以看嗎？”

管家相當大方地點頭：“冬花小姐隨意。”

她不由深呼了一口氣，面前陳舊的相冊也變得非比尋常起來，頓了頓手指，冬花懷著近乎莊嚴的心情翻開了第一頁——

“……欸？這是征十郎嗎？”冬花頓時忍不住笑了出來，彎著眼睛扭頭向管家確認。

“是少爺啊。”管家不緊不慢地回答。

照片上的小嬰兒像一只白白軟軟的雪團子，他光著上身，露出一看就嫩乎乎的小白肉，皮膚和赤色的發絲對比十分強烈，眼睛幾乎大得不成比例，眸色也比現在要更淺一些，澈透清亮得似乎可以照出人的影子，然而這都不是冬花最關心的，她最關心的是——

“赤司夫人，”冬花彎下|身子，看著小嬰兒身上包著的小黃鴨尿不濕，頗有些幸災樂禍地笑著，“原來那麽可愛嗎？”

“夫人很有童趣，”管家依舊慢悠悠地說著，一點也不在意自己正在未來少夫人面前抖少爺的老底，“我記性不大好啦，還記得當初還有小貓的，小狗的，唔……哆啦A夢的也有。”

冬花已經笑得直不起身了，她作為輕小說家的畫面構想能力瞬間就派上了用場，那些花樣的尿不濕隨著管家的話音在她腦海中浮現，而與之對應的——是少年形態的赤司征十郎。

赤司回來的時候，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畫面：少女眉開眼笑地坐在蒲團上，正和旁邊的管家人手一杯茶，聊得十分開心的樣子。

“冬花，”他像往常一樣叫她，“我回來了。”

然而少女卻沒像往常一樣迎上來，一邊給他脫外套一邊說“歡迎回家”，反而只是揚睫看了他一眼，隨後不知想到了多麽令人高興的事，低頭掩住嘴笑了起來。

赤司：“………？？？”

他低頭看了一下自己的裝束，又擡頭看了一眼依舊笑著的少女，有些疑惑地挑起半邊眉毛：“……冬花？”

“咳，”冬花竭力板起臉，然而眼瞳中的笑意還是久久不散，她從蒲團上站起來，管家也已經適時地離開。她走到少年身邊，替他脫下外套，“歡迎回來，征十郎。”

“……”赤司看著她刻意撇著不看自己的視線，眨了眨眼，“發生了什麽事嗎？”

“什麽事都沒發生！”冬花迅速接口，隨即悄悄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，又忍不住瞇起眼睛彎著唇角笑了出來。

赤司：“…………？？？？？”

他平時的表情起伏並不高，露出這樣強烈的疑惑還是頭一次。

“沒有什麽！真的沒有，”冬花努力擺出一臉正色肯定地說，還頗為篤定地點了點頭，迅速轉移了話題，“花園裏，我看到秋千了。”

“玩過沒有？”赤司的神色稍稍緩和下來。

冬花的笑意瞬間消散了大半，眼睫撲閃兩下，耳垂不由染上少女羞赧的薄粉，她抿了抿嘴唇，輕聲說：“還沒有，在等你。”

赤司目光柔和地輕笑一聲，握住她的手：“那我現在帶你去。”

初春的七點鐘，暮色已經昏沈又濃郁地壓下來了，冬花的心情不知有多好，牽著他的小手指，腳步輕快地走在他身前兩步。

赤司看著她的背影：“今天很開心？”

“嗯！”冬花幹脆扭過身來，面對著他，“非常開心。”

然而最後一個尾音還消散在空中，她就已經樂極生悲——兩只腳突然毫無預料地一絆，整個人登時就重心不穩地搖晃起來了。

“冬花！”赤司征十郎立刻眼疾手快地拉住她的手臂，往自己的方向扯來。

冬花只覺得眼前一花，突然撲到一具溫熱而結實的身體上，嘴唇同時重重地貼上了兩片溫軟。

赤司略一擡眼，視線中便是少女近在咫尺的眼睛，他緩慢地眨動一下眼睛，眼睫刷過她的，像兩只蝴蝶的蝶翼交疊一瞬。

冬花顫了顫，立刻扶著他的肩膀後退兩步：“……抱歉。”

赤司保持了那個擁住她後背的姿勢一瞬，隨即若無其事地搖了搖頭：“你沒事就好。”

她似乎一直很抗拒接吻，赤司很早之前就能夠覺察得到，以前也有過暧|昧氣息到達某個臨界值的時刻，然而少女每次都會假裝看不懂他的暗示，只把頭埋進他的肩窩裏牢牢地抱著。

但是赤司同樣知道，冬花認為接吻是兩個人能夠做到的最親密的事情，甚至比起水乳|交融也更要親昵。

思忖至此，他垂下眼瞼，直接伸手將少女扯進懷裏。

冬花登時一驚：“征、征十郎？”

少年溫熱而繃滿力度的手掌順著她的臉頰弧度，手指慢慢插|進她耳後濃密的長發裏，同時垂下頭頸——

“征十郎……”冬花立刻動作僵住，無措地推了推他的肩膀。

“噓——”她只感覺到少年將拇指壓到她的唇面上，溫柔地做了一個噤聲的姿勢，晚風、馥郁的玫瑰香氣伴著他輕輕的尾音搔進耳膜，幾乎讓人打顫，冬花只能看到他挑起的唇角，“什麽都不要說，閉上眼睛。”

冬花先是茫然地抿了抿嘴唇，而後好一會，才在他耐心的長久註視下慢慢閉上了眼睛。

壓在唇面上的拇指隨即沿著唇線緩慢地細致滑動起來，指腹的觸感停留到耳垂，冬花感覺到下巴被他擡了一下，一條溫熱的東西便挑開唇縫，送進她的唇齒之間。

同時，少年從聲帶中壓出，仿佛根細軟羽毛的簡短音節飄到她耳側：“感受我。”

作者有話要說：

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：牙牙 9瓶；熙和 5瓶；

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，我會繼續努力的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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